當夜開車,第二天中午到了武漢。機要室派來送藥和文件的飛機早已到了。張耀祠、吳旭君、我、周福明、徐福明、徐業夫和四位「女將」一起,和毛住進了梅園招待所。
現在整個一組的內宮氣氛和以往大大不同。以往汪東興一向控制全局,對毛的動靜瞭若指掌。張耀祠的作風卻是膽小怕事。現在政治局勢緊張,張畏畏縮縮,以求自保。張不讓我向他講明毛的健康情況。毛醫務上事,張說他是外行,管不了,也搞不懂,他只管警衛上的事。
這次一起出來的警衛局警衛處長曲琪玉,為了打探毛的一切,同這些「女將」很接近。我和吳旭君處於一種「被排斥」的狀態,我覺得他的狂妄自大令人難以忍受。
毛開始採用了全新的安眠藥服法。經過五天,安眠藥量恢復到以往的用量,同時睡眠也調整過來。
吳旭君同我商量,病好了,再待下去,恐怕會有不愉快的事發生,不如見好就收,回鉛山去繼續搞四清。我們商量好了,先告訴張耀祠。張面露難色,說:「你們回來以後,我總算知道了點情況,老曲他們對我封鎖得厲害,什麼都不告訴我。」
我又去見了毛。我說:「你的病全好了,安眠藥恢復到過去的常用量。我同吳旭君參加四清工作隊的事還沒有完。我們還是到江西鉛山去,搞完這項工作。你有事時,我們可以隨時再來。」
毛沉吟了半響,說:「四清雖然沒有完,也差不多了。現在的問題不是四清了,要比四清大得多。你們留下有好處,我隨時有事找你們辦。」
我聽完後瞠目結舌。四清是自土改以來最大的運動,動員了上千萬城市人口下鄉。看樣子這件事已經不重要了,難怪毛問也沒問汪東興四清做得怎樣。我開始明白,正在發生一場我尚不了解的大事件,雖然不完全知道這事件的內幕,但毛說比四清大得多,那麼其規模之大可以想見了。
我很躊躇。留下來,跟這幫隨來的人可能難以相處;但既然要有「大事發生」,毛的羽翼無疑是個避難所。
我想了又想,還是決定回鄉下去。那裡更安全。
我說:「可是我與吳旭君換洗衣服都沒有帶,每天穿這身棉衣服,很不方便。」
毛說:「你告訴張耀祠,將你們的衣服由北京帶來,這好辦得很。等我叫你走的時候,你們再走。」
政治變動的脈博清晰可感。毛退隱到他的房間裡,整日與「女將」廝混。曲祺玉在毛四周築起一道無法突破的隔離。我儘量不去值班室,免得和這些人多接觸。毛叫我,我才去看毛。我在政治邊上,納悶著會出什麼大事。
一九六六年二月八日,毛在武漢梅園招待所聽取文化大革命五人小組中的彭真、陸定一和康生匯報經過北京中共政治局常委討論同意的《關於當前學術討論的匯報提綱》(後稱《二月提綱》)。中共中央在一九六四年設立了「文化革命五人小組」,組長是中央書記處常務書記彭真,另有中共中央宣傳部長陸定一、副部長周揚、中央政治局候補委員康生、新華社及人民日報社社長吳冷西等成員。毛主持這個會議,並讓我坐在後排旁聽。
毛在會議上說:「去年十二月二十一日我就同陳伯達、康生說過,姚文元的文章很好,但是沒有打中要害,要害是『罷官』,嘉靖皇帝罷了海瑞的官。一九五九年我們罷了彭德懷的官,彭德懷也是海瑞。」
毛又問彭真:「吳晗這個人是不是反黨反社會主義?」
康生搶著說:「吳晗的《海瑞罷官》是一株反黨反社會主義大毒草。」
別人都不講話。
毛接著說:「當然,不同的意見都可以『放』出來,可以比較鑑別,好壞自明。你們可以放。讓各種意見都可以放出來。」
彭真說話了,他想為他拿來的《關於當前學術討論的匯報提綱》提出辯護。這份提綱中強調,在學術討論中,要堅持實事求是,在真理面前人人平等的原則,要以理服人,不要像學閥一樣武斷和以勢壓人。彭真說:「學術問題還是照主席的指示,『百家爭鳴,百花齊放』,才能使學術空氣活躍起來。」北京中共中央政治局已討論同意這一提綱,現在就等毛批准。
陸定一說:「學術討論和批判不能隨意提到反黨反社會主義的結論,否則就鴉雀無聲了。」
此後沒有人再講話。
三人已劃清陣線--康生認為吳晗事件屬於階級鬥爭,想發動批鬥吳晗及其同夥的運動。彭真和陸定一則認為大家對此戲的各種意見,應該看作學術辯論。幾分鐘的寂靜後,毛決定散會。
彭真說:「是不是寫一個『中央批語』請主席看過,發全黨。」
毛說:「你們去寫,我不看了。」
我馬上知道大難要臨頭了。毛設下圈套,他不看便表示他不贊成。但彭真不了解毛。彭真和陸定一正一步步涉入險境之中,這個「中央批語」一發全黨,就完了。
二月十二日這份《二月提綱》上有彭真及陸定一寫的《中央批轉文化革命五人小組關於當前學術討論的匯報提綱的批語》,發到全黨。
當晚毛對我說:「看來還是我的那句話:反動的東西,你不打,它不倒。」毛準備給彭、陸兩人迎頭痛擊。彭真這份《二月提綱》往後成為惡名昭彰的反社會主義宣言,並導致他的崩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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